90后才女蒋方舟眼里的大学:其实我不忙
跟去年刚进大学一头短发俏皮的样子比,在清华校园里已生活了一年的蒋方舟更加地清新、靓丽了。
我高中的政治老师很科幻,我们从来没见过他对任何事情表现出惊喜或诧异。他对待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种司空见惯的轻蔑态度。我觉得他很像某种先知——比如《骇客帝国》里的基诺·里维斯,穿越时空隧道而来,途中头发全部被激光灼伤了,而且旅途劳顿吃了过多的高热量食品。
有一节课讲到劳动关系,有同学问他:“老师,未来世界的工作,会是什么样子啊?”
他惯常先冷笑一声,然后以嘲弄的语气说:“那时候,劳动只是少数人才拥有的特权,有能力的人才有权利劳碌。其他人都呆在家里吃得好睡得好,也不愁生活,因为全是靠社会福利养活。”
我们听了哗然,纷纷表示要努力保持胸无大志不学无术的现状,能力但凡有一点长进就要坚决消灭不良势头,绝不能被人看出有劳动的资格,人生目标就是后半生混吃等死,醉生梦死。
老师听了,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。
上了大学,才发现老师神通到可怕。他说的未来原来就在不远。在大学里,忙,果然是少数人才享有的荣耀。忙的人是“winner(成功者)”,闲的人是“loser(失败者)”。
刚上大学的时候,对苦尽甘来的清闲欣喜万分。有一次在阳台上坐了一整天,上午看书喝茶,做老年人甩手体操;下午用舌头数清了自己所有的牙齿。一天结束,内心感动,热泪盈眶——这么辛苦地在中学捱了十几年,今日才体会到逃出生天的感觉。那时,我每天心里都会窃喜:“浮生偷得半日闲”“嘻嘻,浮生又偷得半日闲……”
直到有一天,我去隔壁学校听讲座,才发现自己快堕入loser的队伍了。我前面坐着一个黑黄精瘦的女孩,她脖子上挂着相机,看起来是负责这次活动的学生工作人员。她向周围同学抱怨:“我昨晚编辑报纸三点才睡,早上六点起来做运动会志愿者,下午做活动口(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活动口,但是这种行话让我十分羡慕),晚上还要给科技协会做海报,估计又要通宵了……”
我回想一下自己的一天:早上赖在床上玩味了一下自己昨晚做的梦,然后就开始思量听讲座怎样搭配衣服,起床之后又冥想了一上午,吃午饭的时候终于想好了,下午变天刮起了风,一切又推倒重来。
上大学以来,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清闲产生了极大的心虚。内心模模糊糊地想:“我是loser。”班里有一个最最奇怪的怪人,他每天11点准时就睡了,11点半睡觉对他来说就是熬夜。大家谈起他来,语气总有点忍不住地嗤笑。另一方面,当有人得意而无奈地说:“唉,事情好多,今晚又要熬夜了。”大家就会向他投以佩服的眼光。原来不忙的人是可耻的,这让我十分恐慌。
我是寝室最晚起床的,唯我独尊地躺在床上享受“春朝一刻值千金”。后来我对赖床心虚起来,每天起床之后,寝室已经空无一人了,我一边下床一边喃喃自语撒谎道:“哎呀哎呀,我的闹钟怎么坏了呢?”我也是寝室最宅的,同学回到寝室打开门,发现我在那里,我还在那里,我总在那里。
我没有会开,没有社团活动要奔波,没有组织要为之卖命。这是何等的失态和失败啊?于是,我开始了制造自己很繁忙的假象。我把自己聊天软件的签名状态,一律更新为“能不能不要这么忙啊?”“什么时候能够忙到头啊?”“繁忙中,非地震勿扰。”我晚睡早起,努力培养不正常作息。对凌晨三点睡觉的人故作诧异:“天哪。你这么早就睡了?”一开口就哭天喊地,哀嚎自己累到爆头忙到割脉。
校园里的活动,我大都中途退场,时间一过半就频频看表收拾书包,点头哈腰地跟其他人打招呼道:“我还有下一个活动口儿(我终于也能使用这个词了)要赶,先走一步先走一步。”现在,大家终于都知道我很忙,我面容浮肿、滋生暗疮、满头大汗、神情疲惫,这就是成功者才有资格拥有的长相。我终于成功地隐藏了自己“loser”的身份。但我内心有句大实话憋到内伤。
其实我真的不忙!这场以繁忙程度论英雄的竞赛,我想投降!时间之所以有用,乃在时间不被利用。闲不丢人。待到山花烂漫时,loser也应该在丛中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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